不会沉睡的酉水一直在岩头上、沙子上、泥巴上醒着，即是流进山洞、阴河、深潭，也有出口从下游流出，蜿蜒到山弯，穿梭到峡谷，翻卷到街边，轻轻地哼唱，慢慢地弹奏，用她的涟漪谱写温柔的序曲，用她的鱗波描摹清新的画面。我看到她越远越蓝，像一匹柔动的绸；我看到她越深越绿，像一团幽静的绒......来到她的面前，像镜面反射出阳光，像玻璃清澈得透底，用手抚摸、搅动、捧起，冰凉得浸手，是她刚刚与冬天告别，来到早春。
酉水还会在正月迎接寒潮、低温，风会把雪从云层里吹下来，披挂到树子上、铺垫到群山上，风会把凌从云团里搅下来，悬挂到瀑布上、凝固到溪沟上。那不是玄幻的场景，而是流出童话的影像，我看到她从水面上缭绕出柔柔的、软软的、绒绒的乳雾从山麓慢慢地弥漫到山头，白茫茫一片把山峦遮盖了，听见的是喜鹊、斑鸠、白鹤在里面鸣叫，看见的是鸳鸯、野鸭、麻雀从里面飞出，静与动中的酉水仍然从雾里流了出来，没到群山里逗留。
我晓得酉水不是闪电照醒、不是雷霆打醒，没有冰冻的她扭动着、摇动着、抖动着轻盈地的舞步，任凭上游群山的挽留，她都会与森林缠绵地告别，行走到下游的群山峡谷里，左转右拐，写意出“之”字形、“S”形美妙的图案，奔流出大山的通道。我觉得酉水的神秘是她不会悄悄地、静静地、匆匆地消失，流出了修长、温柔、俊俏的身段，是她的纤细、纤柔、纤长没带动一坨岩头、一粒沙子、一颗泥巴，波浪低了、浪花小了，才呜咽地流。
没有叶片的春梅红了、开了、香了，从寨子芳香到山峦上、河湾里，从寨子芳香到河水上、空气里。梅花和女孩的脸蛋一样红，红的是甜甜的笑容、圆圆的酒窝，也就看到木姜子树呈现出白色的蓓蕾，一颗颗系在树干上、枝丫上......早春虽寒，不会被雾、露、霜、雪、冰冷枯、冷干了枝条，有了雨水的滋润，还像去年的正月，仍有花儿怒放，在酉水两岸装点出美的容颜，使得我于浏览中感受到冷艳，留意到河坎上，总有好看的色彩进入眼眶。
常青的松柏、香樟、油茶、桂花、杉树、枞树、柑橘、柚子、棕树、竹子、芭蕉，将上年的翠绿延续下来，层染到群山上。许多落叶的灌木、乔木的穿插、交错、混杂，有了那些绿叶的装饰，也是一种美的点缀。无叶不代表衰败、死亡，显得更高大、挺拔，会在二月牵动藤子、荆棘吐出芽尖、迁出藤条，再一点点放大，把红色的、紫色的、黄色的、白色的、蓝色的、灰色的、绿色的叶片一张张打开、撑开、展开，一座座山岗有了律动的活力。
俯下身看，生长出来的蒿子叶绒绒的、折儿根叶紫紫的、猫耳朵叶嫩嫩的、无耳肠叶软软的、克马（车前）草叶光光的......它们爬出泥土，接受风的考验、雨的洗礼，冷风吹不蔫、冷雨淋不烂，一天比一天高、大，铺开的面积宽，这些草叶的颜色不同，都非常地鲜嫩、脆嫩、柔嫩，露水的滚动、晃动、摇动，像珍珠更晶莹、更剔透、更光亮，成片地覆盖，河坝上是绿绿的草地，河坎上是绿绿的草坡，一层层重叠，使得群山从高空绿到了地面。
我面前的酉水两岸尽管有落叶、断枝、枯草，也会被长出的嫩草一点点掩盖。只要有一颗草芽，零星的、局部的绿也会在静悄悄地生长中全部泛绿，像一件崭新的春衣慢慢地穿戴到酉水河边，穿得越来越鲜亮、越来越鲜艳、越来越鲜美。那不是短褂是长褂、那不是短裙是长裙、那不是短装是套装，像赴约三月的盛会，在正月就做好了准备，然后别上、偑上、戴上鲜花，再捧上一束花、举起一束花、拿上一束花，穿过花海、花道、花廊报到。
酉水河边的铁丝莨草在流水的呼唤中醒了，用它的草茎缓慢地行走，每走一步就往泥土里深深地长一节根须，才不会被风吹走，它不仅往水边长，也往草坪长、草坡长、草坎长，交织中压盖得很厚，如同走在、坐在、躺在毯子上舒服、惬意。酉水河里的水草舒缓的飘摇，像丝、像线、像绳与流水一起舞蹈，从它的老茎上，我看到了长出一条条短小的嫩芽，比起深色的老叶淡了许多，可能是水里的常温，促使它悄悄地换装，流水也多有了色素。
雨水的大小，决定了酉水的涨落，好在不是春末电闪雷鸣的大雨，才没陡涨混浊的洪水。流下山的雨水、流出沟的溪水、流出井的泉水没夹带一点泥沙，酉水才这样清澈、清亮，有股浓浓的泥香扑面、爽心，即便鸳鸯、野鸭、白鹤游荡在离我较远的水面，它们照样能从冰冷的河水里啄食到小鱼、小虾，黄鳝、泥鳅，螺蛳、蚌壳。它们既能在水面上漂流，也能到水里面潜游，它们拍打水面、踩动水面、游动水面的动作，已经把酉水闹腾得喧嚣。
尽管我还看不到蝴蝶、蜻蜓、蜜蜂在酉水河上飞舞、歌唱，尽管我还看不到毒蛇、蛤蟆、团鱼到酉水岸边爬行、跳动，还有点水雀鸟点水，还有打鱼郎鸟打鱼，还有背塔子鸟嬉水......酉水不是安静的河、不是静谧的河、不是谧音的河，再浅的流水也有流动的音响，于峡谷中、于月光下，也哗啦啦流响，流的是她的激情、流的是她的热情，只要我走到她的身边听得非常清楚，是正月的旋律，也是早春的序曲，回荡到山谷，回响到我的耳边，太动听了。
我喜欢正月流淌的酉水，被集镇、村寨的彩灯、灯笼、对联、烟花、炮竹染红了。她和我们同样过了一个热闹、喜庆的春节，我们在她的环绕中喝了年酒、品了年菜、吃了年饭，白天的年节、晚上的年火，这样的喜庆一年连接一年，代代相传下来，成了酉水两岸隆重的年俗，不会被我们舍弃，一直到我们的家里传承。可以说酉水从除夕流来，从春节流来，从元宵流来，送走了那个暖冬，迎来了这个暖春，没有冰雪的酉水已经在我们面前花开。
敬畏酉水的我们早就把她当成了母亲河。虽然没给她点对蜡烛、燃一柱香，虽然没给她烧堆钱纸、炸挂鞭炮，我们在心里记住她，用言语念叨她，几乎每天都要从她的身边走几趟，我们的脑海深深地刻下了她的影像，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小时候那么大的雪、那么厚的冰都没把她盖住、冻住，依然从冰天雪地流来，现在很少下雪、结冰了，雪装的树、雪装的山已经是遥远的回忆，酉水照样向东流去，流的是一首诗、流的是一首曲、流的是一首歌。
酉水的春天来得很早，过年的时候就来了，也就闻到了春的味道，香的是茶、香的是酒、香的是果，她用她长焦的镜头录下了龙灯、狮子灯、采莲船、九字鞭、摆手舞，回放给群山、森林、寨子，于星光下闪烁。我晓得她深情、情深，同样在除夕演绎欢笑的场面、喜庆的场面，于是我听到了她悠扬的歌声，久久地传唱到大山深处。当她从浓雾中展开美丽的画幅，我陶醉了，看到的则是盎然的春意，绿在泥土上、岩石上，使得群山格外地鲜活、灵动。
我晓得酉水的流动是上传给我的讯息，在我的脑海里有她清晰的网页，我随时都在刷新她的内容，那不是更改而是添加，分享她细节里发生的每种变化。街边自从有了河堤后，每天都有人在她的岸边穿行，闲情的人会在亭子里、回廊里小坐，聆听电站机房的轰鸣，看见河水从管道里改道，会让水轮机、发电机转起来，能量转换了，水能生成了电能，再输送到集镇、村子、寨子，整个乡野都在晚上亮堂了，像一颗颗星星就在我们面前明亮、闪烁。
酉水的诉说是诗一样的语言，内涵的深刻让我一直在品读，那意境、那情景越读越有韵味。她的流途即便经过沟沟坎坎、坑坑凼凼、洼洼壕壕，流远才是她向前的目标。我看见她从岩头下过、从岩头边过、从岩头上过，一个个深潭减缓了速度，她会在滩口上加速，一次次翻越，足以显示她的魅力。我不会说酉水你慢慢走，我不会说酉水你等等我，寻找到所有的机会，从岩头里穿过，哪怕在每个山峦间包抄、环绕一次，这条通道一直不会堵塞。
被春节、春天渲染的酉水，那些色彩奇妙的变幻，即便还寒，都没冬天那么凛冽了，就算还落一场雪、还结一次冰，仍然会切换到温暖的页面。我用许多词语比喻、赞美、夸奖过她，都没得走到她身边那样的亲近，看了才踏实，捧了才亲切，洗过的手凉了，抹过的脸凉了，还不至于浸骨，反而清醒了头脑，才看她到水底，才看她到河心，才看她到对岸，也就在偶然间看到柳树开始萌芽，使得无叶的柳条在河风中摆动起来，那就是它的芬芳。
我晓得白霜束缚不了浓雾，太阳总会从东边的山头上升起，温暖的阳光晒暖了泥土，树木、刺藤、野草按照它们的顺序回暖。一条新生的根须带动一颗萌动的嫩芽，贯穿到群山上，阻挡不了春的步伐，一天一天生长到酉水两岸。其实我也瞧见酉水也有下载的春讯，一支一支鸭曲，一首一首鹅调，让她喧哗出前奏，赶在春水一点点涨高之前，我会在酉水河边悠闲地行走一次，就算湿了鞋面，让心里舒坦，在弯弯拐拐河道上行聆，诵读押韵的诗行。
酉水的春天是春节过来，是植物长来，既有年的韵味，更有绿的意味。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河之计在于流，只要没被堵塞、断流、干涸，年年岁岁、四季奔腾不息，那就是酉水的美颜，像女人的皮肤那么嫩、细、柔、软、滑......柴火加温的河水能滋容、养颜，是细皮、嫩肤的水，是提神、醒脑的水。喝了她、用了她，才感觉到她的润滑。她能让我与粗糙告别，她能让我拥有细腻，难怪用她做的豆腐白嫩、爽口，舌尖上的断想不是回忆而是感受。
酉水的春从雨后渐渐涨高的流水中读到，每个字眼、每句词语、每篇美文都诗化了。在酉水面前，我十分地虔诚，每年春天的拜读，终于让我对她有着深深的情感。她的重要是我在她的岸边有个舒适的家园，从我出生的那天起，就一直守着她，守她的白天黑夜，守她的日日月月，守她的一年四季。我发现酉水的春不再局限于春天，也在夏天、秋天、冬天有春的画面，从常绿的树木上看到，山清了才能水秀，秀的是一条画廊，像好看的织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