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父姜佳是水电八局长沙地铁6号线二工区负责人，一个十几年的老党员，带过十几个徒弟的“老师父”。
他平常总是说话温和，笑起来像个大男孩。工作时又很严肃，话很简洁却每每戳中要害。戴一副金属框眼镜，眼睛里像有光。
在人民东路站
记得去年七月二十七日那天下着大雨，我们十个新员工参加完入职培训，被安排上一辆中巴车，从培训基地到达项目指挥部，一系列活动之后，晚上又坐车到了工区宿舍。
第二天晚上聚餐，才终于见到我的师父。乍看之下，衬衫皮鞋眼镜、笑着有几分儒雅，跟我大学班主任有那么几分相似，令人一时恍惚，后来相处久了才发现二人的差别。
之后我便留在了人民东路站，每天在现场，偶尔写写方案、有时写写文章，更多的则是跟着前辈们学习怎么做事。
师父的办公室就在人民东路站，我有时候状态不对，他也会叫我去他办公室谈谈心。“我们年纪相差也不是很多，名为师徒，其实也可以把我当做兄长。”
人民东路站的兄长们都很乐意教我，只是每个人的风格都不尽相同。申队、陈队更像长者，李哥、涛哥像是阳光温暖人心。师父的教导则更像绵绵细雨，一边泡茶一边谆谆教导，雨中又有时有夹着冷风，把我吹醒。而更多时候，他喜欢几句话试着点醒我，问我“我说清楚了没有？明白了吗？”叫我自己去“悟”，然后看着我的眼睛，留下意味深长的微笑。
“你不能一直浑浑噩噩呀，混着混着人与人差距就出来了。别看大家现在好像都一样，等一年以后、几年以后，就是天差地别。你到时候比不上别人，难不难受？”
“你要搞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要有目标，不能说今天跑跑现场，明天写写文章，走马观花，浮在表面上，这样是没有意义的，你明白我意思没有？”
“你自己好好思考一下，我午睡一会，你出去帮我把门带一下。”他用双手垫住头，钥匙响了响，侧卧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冲我笑着说道。于是我关门离开，到隔壁办公室坐下，同样准备午休。
不一会儿，他推门进来，“把你充电器借我用下”，然后又风风火火地离开，我也开始趴在桌子上午睡。
在人民东路站，一转眼半年多就过去了，没有太多故事，更多的只是些平常时候。
我和我的师父
我其实不太常和我师父交流，可能是因为性格的原因，总显得有点拘谨。而两个人认识不久，都挺忙，又还不太熟悉，开口总是简单言语，有些紧张而凌乱。
今年过年前后，我们都在工地留守值班，才难得地多了一些相处和交流的机会。
“过年确定不回去了吗？留下值班也好，体会一下兄弟们在工地过年的感觉，也算是一种经历。现在你们可能难得体会到了，以前这是常有的事。”一次交谈中他这么对我说道。那几天大家在办公室门上贴起了春联，磕着瓜子闲聊，长沙的夜里响起了烟花。他抱着他的女儿来到工地，指着我说“叫哥哥。”然后哈哈大笑，师娘无奈地笑了笑，跟在他身后离去，月光在地面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过完年，新员工重新分配岗位，我从现场调动到指挥部工作。时间有些紧，我急赶着收拾东西，队长拎住我：“你不去跟你师父道个别啊？”
“道什么别，你又没有逃出我手掌心。”师父一脸笑意，又正色说道：“你去了工程部，要大量写方案，提高技术水平。你们峰哥事情多、比较忙，你要主动去找他要任务。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去问你大师兄刘雨贤。有时间的话就上工地看看，不能脱离现场，还有就是不能松懈、不能犯懒。”
于是我带着师父的嘱托去了指挥部，然后过了一个星期，又被安排了另一项人民东路站附近的工作，开始了指挥部和二工区两头跑的生活，常常回到人民东路站，果不其然又落入了师父的手掌心。
有一天站里缺人，我临时接手了一项工作，在工地门口碰到师父。我们过马路去对面的三号出入口工地，一起等红绿灯，于是交谈起来。
“你其实做的还不错，但是远没有达到我的要求。”他难得地鼓励了我一把，笑了笑转身离开。
师父其实挺严格的，我想这种严格也是另一种关心。但更多时候，我俩相遇时沉默，只是打个招呼就去各自做自己的事情，也许我是个沉默的人，而他比我成熟很多。
黎明方至，明日将佳
刚工作的年轻人经历得太少，总是对未来和眼前看到的一切充满着疑惑。我也是这样，在偶尔的交谈中，常常向师父胡乱发问、说起自己的想法。而师父总是说“你现在说这些没有什么意义，不要想这么多，踏踏实实干就是了。”然后不作回答，转头说起一些他过去的经历：考一建、一开始做航电项目、后来在黄土岭站，还有他的师父——一位年长的钢筋班长。
他没有具体说起过，但从他带着笑的话语声中，我也能感受到些许怀念——怀念那一段师父还是徒弟，同样是一个跟在师父后头、问东问西的毛头小子的岁月。
我想他忙碌之余，看着这一片工地，看着我们这些同样忙碌的毛头小子们，也会想起过去的自己。在某处山河的角落，森林荒野、钢筋水泥之侧，他也像如今的我们一样，迎着朝阳上班，踩着夕阳或者月光下班，一遍遍走过来时的路。
他就这么走着，走过无数个工地，走向黎明与晨昏……走到岁月的尽头，那个最初的电站，那个教他绑钢筋的老头面前。
他慢慢走着，把脸凑到他的近前，用力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嘿，师父！我是姜小佳呀！”
……
原来只是一场梦，姜佳从床上下来，脚步轻轻，尽量不去打扰熟睡的妻子和孩子。
他揉了揉眼睛，戴上眼镜，一个人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忽然又想起来什么，打了个电话。
“方方，那个，土方队伍的炮机运进来放到西头了吗？”
方方起身披起衣服，打开办公室的门出去。
“进来了，师父。”
这时正是早上五六点钟的时候，门外有几缕阳光正刺破黑暗。
也许他不知道他们的未来会是怎样，但他一定知道，他们的路，才刚刚开始，正像这五六点钟的太阳，像这个时候的长沙，像这个时代，黎明方至，明日将佳。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