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的商山中住着一位智者，知道自己的前世来生，前世是西藏一个寺庙的活佛。有一年他专程去西藏，寻到那个寺庙，他一看就知道来对了。
何以见得呀？我问他。
因为那样的山形地势，那样的天气风云，包括寺庙的建筑格局，都是我梦中的场景。智者从很小的时候，就在梦中一次次来过这个地方。他问庙里的一位老喇嘛：这庙前的台阶呐？他梦中都是爬着台阶上的寺庙，很高很陡的台阶。喇嘛惊悚地看他，问他何以晓得，那个台阶，废弃总有一百多年了吧。
我和同行的一干听众面面相觑。
那么，我的前世呢？
我隐约记得少时的梦境，总是在山林里、在旷野上、在清风中随性地奔跑，鸟儿在耳边鸣啾，花儿在脚下妖娆，高高的天上，清风万里，白云安卧，抑或星光漫天，夜色浩瀚。我抬起头，快乐地长啸，兴奋地摇摆，须发在风中招展成一面自由的旗帜；然后，前方总是突然出现一个断崖，我总是直直地坠落下去，总是落不到底；然后，我总是从失重中惊醒，突然坐起，一头一脸的汗，重重呼吸，长时间的出神。
成年以后，我就很少做到这样的梦。
陕北米脂有一个女孩，十几岁到北京去当保姆。她告诉主人，你家老爷子肚子里和别人不一样，多了一个东西。主人很奇怪，问你怎么知道。女孩说我能看见呀。主人再细问：“问你怎么能看见。”她说：“我从小就能看见呀，不管穿多厚的衣服，我都能看见你的五脏六腑。”赶紧到医院去检查，果然查出了肿瘤。女孩因之声名大噪，在京城救人无数，也因之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嫁入豪门。奇怪的是结婚后，她的特异就慢慢消失，生了孩子以后，就和正常人完全一样了。
我想，是把元气伤了吧。中医认为，一个人体就是一个小的宇宙。结婚，生孩子，成年以后的烟酒饮食，都是对这个宇宙的破坏。
我的前世是什么？牧童？农夫？樵夫？好像都不对——那么，为什么不能是一匹野马，一头小鹿，甚或是一只狐狸，一只野兔。
然而肯定不会是狗熊、狮子、老虎等食肉的猛兽。因为我见不得暴力血腥的场面，小时在村里看见玩伴们围着流浪狗打，我竟然伤心得号啕大哭。几年前在陕北，吃“手指羊”，就是在羊圈里挑中那只羊，用手一指，屠夫一把拎出压倒，手起刀落，现场解剖。我在羊圈里转了半天，转出两眶眼泪，羊在哭，我在哭，想同为天下的生灵，是谁赋予了“人”对另一种生灵生杀予夺的权力呢？
秦岭的终南山里，传说有五千隐士。我认识一位，曾经和他说到那一次的经历。隐士问：
——那次在陕北，你吃羊肉了吗？
——吃了。
——手指羊，别人挑出来的。
——是。
——在吃的时候心里有愧疚吗？有不忍吗？
——没有。
——怎么会？它也是一条生命呀，有自己的父母兄妹，有自己的快乐哀愁。
——我没有想，不去想，不敢想。
——你是一个俗人。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都是俗人。当然，你和他们还不一样，你是一个真实的俗人。
很好啊，做一个真实的俗人。
岁末年初，我忍不住地狂躁和兴奋，细细盘点下来，一年里，有喜悦，也有失落，喜悦因为在情理之中，并没有多少的得意；失落却是在意料之外，告诫自己超脱一点，却难免不时的消沉和颓废。一声喊出去，一拳打出去，虚无的空气里连个回响都没有。没有人告诉你做错了什么，检点自己的行为，也没有暗室欺心的地方，所以，你找不到答案。
世间有好多的东西，我们无能为力。但能控制一点的，就是自己的内心。王阳明以为：“吾心之良知，即所谓天理也。”无从掌控的，就由他去吧。可掌控的现世，且让我坚守自己内心的良知，努力做一个真实的俗人：是花，就放肆地开。是酒，就放肆地浓烈。是剑，就当快意恩仇，纵横四海。
（作者单位：国网陕西电力公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