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父亲下楼

发布时间:2017-01-10   来源:中国电力网

他一直认为父亲早就离开老家,和他的姨娘(后妈)去了外地,到他们女儿那里享福去了。接到表叔的电话,才晓得父亲过得不好,姨娘弃他走了,把他们的恩爱丢到酉水河流走了......到他心里,父亲是个不负责任、没有良心的人。在他五岁那年,他要和母亲离婚,找不到理由,和公公(爷爷)婆婆(奶奶)商量,说母亲虐待老人。亲戚们说父亲撞到了鬼,讲的尽是瞎话。母亲听到表叔说父亲到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既然他起心不要这个家了,绑到一起苦日子还在后头,也就快刀斩乱麻,和父亲到法庭办了离婚手续,带着他搬到单位上去住。只一个月后,父亲和那个女人举行了婚礼,那个女人成了他恨得滴血的姨娘。

父亲确实心肠歹毒,见了他不是恨、就是骂,吓得他边跑边哭,还不敢对母亲说,生怕她伤心、怄气。就算他和母亲各是一家,他还有责任照看他,他还有义务抚养他,连这点事他都不做,还谩骂、恫吓他,渐渐地在他心里没有这个父亲了。再碰到父亲他不跑了、哭了,码着脸、横着眼,手上不是捏一坨岩头,就是拿一根木棒,只要父亲再威胁他,他要用岩头拽他,用木棒打他,好出一口心里憋了很久的恶气。父亲看到他有了反击的准备,也怕别人指指点点,见了他反倒绕到一边,何况他们还是父子,就是别人家的崽崽伢也要施以关爱。从那以后,父亲再不敢惹他了,不然,他要为母亲狠狠地教训父亲。

母亲没让他开门见来看他的公公、婆婆,不是他们和他父亲应说她待不得老人,她还是他们的儿媳妇,也轮不到那个女人走进他们的家庭。说到底还是他父亲吃到碗里、看到锅里,结发的不要,偏偏喜欢外面的“野货。”都不是一家人了,贤慧的儿媳妇被赶出了家门,还来看孙伢又有何用,真心、假心已经用不着了。公公、婆婆进不了门,喊几声没人答应,只好叹气呵呵地走了。母亲心里比黄莲苦,她不提他们的名字,更不会讲他们的长短,也没教他深深的仇恨。公公、婆婆来过几回,碰鼻后再没来了,就是到街上看到他,他不会和他们亲热,隔老远跑开,一天天生疏,父亲都没了,公公、婆婆“假惺惺”的又不起作用。

后来,在舅舅的帮助下,母亲调到了县城,他也上了小学。很早以前,他的嘎嘎(外婆)、嘎公(外公)在生活困难的年代,几颗粮食省给儿女,他们营养不良,身上浮肿成病,无钱医治,挨了年吧,拖严重了,相继去世。母亲和舅舅成了孤儿,收养到孤儿院,是政府培养他们读书,舅舅到城里读完高中,安排到粮食局工作,母亲只读完初中,安排到供销社工作......好在他和母亲有舅舅关照,日子才好过一点。舅舅劝母亲碰到合适的男人,再成次家。母亲怕别的男人对他不好——“遭罪,”没有再婚,即便有男人找她,也婉言谢绝。母亲第一次婚姻出现变故,还是怕第二次婚姻生变,她的心里只有他,把他从学校盘出头就行了。

他和母亲再没回过老家,也没打听父亲的消息,他是让他们母子二人伤心的一个人。他没辜负母亲和舅舅的期望,如愿到州内上了师专,毕业后没到学校当老师,分配到劳动局管档案,算是改了行,与教育没沾边了。又过了好几年,母亲退休了,他也成家了,偶而还听到父亲那一家人的消息,听说他那个妹妹大学毕业没有回来,到外地工作了,还要把他父亲和姨娘接去一起过。他以为父亲离开了老家,到他女儿那里去了,可能都当上了嘎公。其实他母亲还是教他认他的父亲和那个妹妹,他都当了父亲,得做出个榜样,那是她和他父亲的事,与他没有瓜葛。别等到父亲快不行了才认,那就迟了,他还是答应了母亲的要求。

现在他才明白母亲教他认父亲、认妹妹的用意。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父亲在不好也是他的父亲,他身上还流着他的血,这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事实。那个妹妹尽管是姨娘所生,和他一样,都是父亲的亲骨肉,不同娘的人很多,但同一个老子的人很少,只要认了,今后还多一门走动的亲戚。他晓得这事不能过急,还是要慢慢来才好,都好多年没想过父亲,有点陌生了,对那个妹妹更陌生。他后悔小时候不应该对父亲凶暴暴的样子,就算父亲嫌他、恨他,他不把他当外人,还喊他、粘他,也许他们至今还有联系,就是没有走动,还晓得他过得好不好,他认为自己小时候做的是件“错事,”应该请求父亲原谅他以前的过失。

他终于回了老家,找到表叔一起去看他的父亲。听表叔说他的公公、婆婆前几年先后去世,咽气前还念叨他的小名,想看看他们长大的孙伢,父亲不好意思联系,没满足二老的愿望,他们死的时候眼睛都没闭,睁得很大。他听了心里有点酸,看来公公、婆婆不是对他假惺惺的心疼,他是他们唯一的孙伢,如果不是父亲在婚姻上应要逼母亲走那条路,公公、婆婆死后那双眼睛肯定闭得按丝合缝。这当中也有母亲的一半因素,如果当年公公、婆婆看他,她叫他和他们亲热,就是他后来随母亲进了县城,也会经常回老家来玩。是母亲的“倔犟”害得他中断亲情,再没见过想念他的公公、婆婆,他的眼泪一颗颗滴落到地上。

父亲算得上一个败家子,公公、婆婆留下来的老屋他没守好,就是要打肿脸巴充胖子。他为了女儿到外地买屋,把老肋巴(祖屋)卖了,一分不少的全给了女儿。姨娘自从去给女儿办婚礼,再也没回来。已经生病的父亲没到他妹妹那里去,不得已租住到一个私人仓库的楼上,除了到医院治病,需要的生活物资请表叔买了送去,一般没下过楼。在表叔的话语里,他才晓得父亲不是过得不好,而是过得一点也不好。老都老了,没和父亲离婚的姨娘不管他了,那个妹妹也没带家人回来看过他......幸好父亲是养路工段的退休工人,一个月还有点退休工资,不然他的生活都无着落,也就无钱治病,起码过得还要艰难,他的老运不好。

他终于看到了父亲,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铺上,没有家具,没有电器,昏暗的房间很窄,锅碗瓢盆放到过道的一张条桌上,还放了些粮食、油盐、蔬菜,在往里是个厕所,一股臭味熏了过来。表叔说老哥,你看看哪个来了?父亲一动不动睁开眼睛看了看说我不晓得是哪个,我一个糟老头子有么子好看的、是不是社区的人看我造孽,要给我发补助了。表叔说你好好看看,他是谁,你还认不认得?可能是情感的破堤,尽管眼前这个人恨了很久,见到他窘迫的样子,还是控制不住,他哭了。表叔说老哥,他是你儿子,你不认得了?父亲怀疑地问道他是我儿子,你莫逗我了,我儿子到劳动局上班,工作忙得很,哪有时间来看我。

爸爸、爸爸,表叔说得对,我是您儿子,今天我休息,专门来接您到城里去和我们一起住。他走过去,顾不得铺上的味道,蹲下身抓住父亲的手哭了起来。父亲边哭边说儿啊,爸爸是个坏人,对不起你和你的妈妈,你来看我就行了,我不到城里去,我在等你姨娘和妹妹来接我走呢。爸爸,您先到我那里住段时间,姨娘和妹妹来接您,您再和他们走,行吗?他握着父亲瘦成一张皮的手,再揭开被子一看,父亲瘦得只剩几根骨头了,他哭得更伤心。局里年年派他到老家来调研,他借故说自己病了住到医院,由别人代他来办事,他以前不愿回老家的原因,是他没得到过父爱,没感受到家人的亲情,总找理由一次次支吾过去。

表叔说以前的事都不提了,只要你们父子相认,算我做了一件好事,老哥、侄子你们也莫哭了,哪些东西要我来收拾捆好了带走。他说表叔,东西我不要,还是放到这个廊场,我只要我的爸爸。父亲固执地说儿子你回去吧,我还是待在这里最好。表叔说你看你这个人太歇交(不听话)了,儿子都没一点怨言,去享福吧,你赖在这里哪里还等得来你那婆娘和女儿,要来她们早来了,走吧,你到这里赖死了、长蛆了,都没人晓得......他见父亲一直不敢正眼看他,晓得心中有愧,他专门瞪着他的眼睛说去吧,我单位上有套小房,您到那里住,不会让您和我妈见面,她现在也不恨您了,还叫我早点和您相认,还要我认那个妹妹。

他给父亲穿好衣裤、鞋袜,接了一盆水帮他抹了脸、擦了手,在表叔的协助下,把父亲背到了背上。他不记得五岁前父亲背没背过他,不过他觉得背上的父亲很轻,还不足九十斤,再这样下去,不把他身上的病治好,真的会应验表叔的那句话。父母之间的事确实与他无关,所处的生活环境不同,也就厌倦的父亲的行为。母亲开口叫他认了父亲,她都想得开,他不能把父亲恨到死?认了就认了,迈出这一步,要让自己的爱人和女儿也要认,那才是有温暖的亲情。二十几年过去,往年的事不必计较了,豁达一点、包容一点,宽广一点,不把病重的父亲当成包袱,把他的病治好了,他愿到妹妹那里去行,他愿和他们一起生活也行。

难过的他没在哭泣、流泪,要集中精力把父亲背好,才一步步从幽暗的楼道走下去。他不能抖动,让病弱的父亲趴到他的背上,动的幅度大了,会挤痛父亲的肩胛、胸口、腹部。没给他父爱的父亲仍然是他的亲人,他原本没打算接父亲进城,送他老家医病去看看病,留点钱让表叔照顾。看到父亲的现状,他不能把他一个人留下不管,县城的医疗条件肯定比老家医院好些,以他现在的条件,给父亲治病还是不成问题。他不晓得父亲到底得了么子疾病,严重到这种程度,身上的病的一定不轻。只有医生诊断准确了,才好对症下药。哭起不了作用,他要尽到一个儿子的责任,尽管没得到过父爱,他要让父亲感受到儿子的亲情。

父子就是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父亲有一万个不对,始终是他的老人。他和母亲的恩怨早就被时间冲淡了,早就被岁月微波了,就算他触犯了刑法,从监狱出来,也还是他的父亲。父亲的过错已经受到疾病的惩罚,他不能在言语上恶毒地刺痛老人。他下一步楼梯都感到沉重,不是父亲的体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是他又多了一份责任,要把他和父亲之间的裂缝一点点补平,要把他和父亲之间的坑凼一点点填平,他不能离开父亲,也让父亲不能离开他,才能一天天在他的关照下,让父亲从这个曾经抛弃的儿子身上得到安慰。他高兴地是父亲并没忘记他,总是说儿子在劳动局上班,这就是老人在外人面前非常骄傲的事情。

夫妻、父子、母女、兄弟、姐妹哪怕为些不能启齿的琐事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由此酿下仇恨,到了一定的年岁,再把这些事从记忆中翻出来一条条检索、过滤、分解,才晓得那些事不值得一提,根本算不了事,时代不同了,还觉得有点好笑,也就不会恼怒、气愤、仇视了。有的事在当时那个年代算得上大事,现在来讲都是针鼻子大的小事,既然是小事,也就容易化了......在表叔的言语中,父亲当年没和母亲离婚时,并没做见不得人的事,只是和姨娘在工作关系上有些往来,到父亲和母亲离婚后,姨娘的主动,他们才走到一起。如果母亲来个冷处理,把离婚的事放到一边,他们这个家不会迅速瓦解,到现在都还完整。

是母亲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父亲一发横、母亲对着干,哪里经得住折腾,好好的家哪有不散伙。都已成了现在这种状况,深究下去也没意思。都二十多年了,成了“陈豆子、烂芝麻”的事,这是父亲和母亲一生中在婚姻上出现避免不了的一段插曲。也可能表叔没把事情说得透彻,隐瞒了关键的片断......仔细想来,原因还在父亲的身上,可能他向姨娘许过愿,可能他向姨娘有过承诺,可能他向姨娘有过保证,哪有一个男人离婚一个月,这么快就和另外一个女人结婚的事。在那个年代离婚是件丑事、见不得人的事,母亲冒了那个风险,亲朋好友不会说母亲的闲话,作为父亲和姨娘来讲,多多少少遭到过亲朋们的指责和怨恨。

事情的真相只有父亲、母亲和姨娘晓得。嘴巴紧的母亲对这件事没对他说过,他也没向母亲问过,那是母亲的痛,他怕“伤”到母亲,这么多年一直深深地埋藏到母亲的心里。他感谢的是母亲和舅舅把他盘到大学毕业,有了一个好的工作。现在他不恨父亲了,管他以前和母亲之间做了错误的选择,也轮不到他声讨,看到父亲的病样,一切愤恨都不存在了,哪怕他坏得头上长疱、脚底流脓,他还是他的父亲。他不会指责姨娘和妹妹把他一个人留在老家,那是他们家庭内部的事,与他没有关系。他觉得他的身边离不了人,需要亲人照顾,才决定把父亲接走,至于以后会有么子麻烦,那是以后的事,目前还是把孝心放在第一。

父亲早就想认这个儿子了,怕他拒绝,才没进城去找他。他当表弟说自己千不该、万不该,毁了一个完好的家,那么聪明、能干的女人被他从身边赶走,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再婚没得头婚好,二老婆没得结发好,他最头痛的是二老婆怕他悄悄地心痛他们母子,把他工资卡得紧,连零用钱都不给一分,他抽的香烟没抽了,由她买叶子烟抽,他喝的瓶子酒没喝了,由她买散装酒喝,连泡的细茶叶也被她换成了粗茶叶,管紧了钱也就管紧了人,男人手里没了钱,无法去讨好前妻和前妻带走的儿。这是他姨娘做的一件最到位的事。比工作出错罚款、扣钱还要厉害。何况他没认他们母子,就是认了也只会说一些无油无盐寡淡无味的话。

  走到后面的表叔觉得这个侄儿着数,晓得他对父亲这么好,早该给他打电话了。父子俩下楼没有说话,都在心里想着酸甜苦辣的事。父亲抽泣了、还哭出了声,儿子啊儿子,你对我太好了,我是个“王八蛋”爸爸,这二十几年我做得太不应该了,从来没过问你们好不好。儿子说爸爸您要哭就痛快地哭吧,把您的委曲都哭出来,哭了,也许您心里好过一些......儿子尽管没哭出声,眼泪还是牵起线线往外冒,一个背着父亲边下楼梯边落泪,一个到儿子背上哭得悲痛欲绝,走到后面的表叔也控制不了,跟着他们泪流满面。下完最后一步楼梯,表叔说别哭,老哥你要好好保重,不能和儿子分开了,侄子你很孝顺,把你爸爸的病治好...... (张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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