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ferc认定摩根大通旗下子公司j.p.摩根能源投资公司（j.p. morgan ventures energy corporation，简称jpmvec）采取不正当报价操纵加州电力市场（由加州独立系统运营商caiso运行）和中西部电力市场（由中西部独立系统运营商miso运行）的电力价格，从中为自己牟利。ferc判决j.p.摩根能源投资公司需支付4.1亿美元罚款，其中2.85亿划归联邦政府，1.25亿应返回到独立系统运营商，其市场中的所有用户成为“受益”者。

　　jpmvec操纵市场价格一案可谓是自2001年安然崩塌之后，美国各大电力市场中非常典型的一个市场操纵案。一个金融集团怎么就吃了电力市场里的巨额罚款？

　　售电商j.p.摩根

　　j.p.摩根能源投资公司（j.p. morgan ventures energy corporation）成立于1994年，是摩根大通（j.p. morgan chase & co）的子公司之一，在农业产品市场、金属大宗商品市场和能源市场进行物理交易和金融交易，同时也是温室气体配额市场参与者之一。活跃于各个电力市场的也正是j.p.摩根的该能源公司。

　　根据德州公用事业委员会（public utility commission，简称puc）的售电商注册信息，jpmvec于2002年8月19日在德州取得售电资格——德州售电市场在2002年1月1日全面开放，成为准许的注册售电商，注册类别为option ii ，服务范围为“特定用户”。

　　何为option ii类售电商？

　　德州puc规定，注册售电商分为三类，其中option i和option ii较为常见，option i是最为常见普通的——以“特定地理区域”为服务范围的售电商，puc可查的252个售电商中有227个都是option i类，该类售电商需要在注册的时候确认自己所服务的区域（依据可以是邮编、输配电商服务区域等）。

　　252个售电商中有25个为“option ii”类售电商，即“为特定用户供电的售电商”，“特定用户”指负荷在1mw及以上的用户。根据puc的规定，option ii类供电商不能向“特定用户”以外的用户供电，也就是说，此类售电商需要向puc提供由即将要服务的用户提供的经过核实的、有签章的负荷证明，以证明该售电商服务的“特定用户”负荷超过1mw。

　　诸如reliant、北美第一大售电公司direct energy、bp能源等均注册的是option i类售电商。2013年也被ferc因操纵电力市场价格罚了一笔的英国第二大银行——巴克莱银行（barclays bank plc），其于2012年12月4日获取德州售电资格，获取的也是option ii类认证（certification），服务范围为全州。

　　市场商人j.p.摩根

　　在德州，jpmvec还是注册qse——授权计划实体（qualified scheduling entity）。在德州ercot市场，发电实体、负荷实体不直接参与ercot市场和交易，而是由qse或lse代理进入ercot市场，ercot只与qse或lse进行结算，qse或lse内部或互相之间再进行结算。通常实力雄厚、技术能力较强的市场参与者会自行成立qse参与市场，而小型售电公司、发电厂则通常会选择代理，缴纳一定代理费进入市场，这就省去了购买it系统和雇佣相关维护人才的高昂费用。

　　德州ercot市场中，除了iso、发电商、售电商、输配电商和qse或lse，还有一种纯粹的市场掮客——市场商人。jpmvec在德州电力市场也是“市场商人”——power marketers。以德州电力市场为例，也就是j.p.摩根能源公司不仅以售电商、qse身份进入市场，还以市场商人的身份进入市场，作为市场商人，可以既没有电厂也没有负荷侧，在市场中靠金融交易——通俗地讲靠买卖合同，来赚取利润。

　　也就是说，没有发电厂，jpmvec也可以通过与电厂签订发电合同等形式进入市场报价。

　　一个大型能源企业或金融企业往往和jpmvec类似，并非以单一角色进入市场，售电子公司需获得售电许可、发电厂需取得发电资格，成为市场商人或qse和lse都需要到puc注册，通过审核后方能展开业务。比如，在德州ercot市场，bp能源既是售电商也是qse；北美第一大售电公司direct energy，既是售电商也作为qse为其他市场参与者代理交易；nrg是德州主要发电商之一，其子公司reliant是注册售电商。

　　jpmvec在电力市场的活跃也正是美国电力市场流动性强的缩影。不仅j.p.摩根这样的金融集团有售电公司且广泛地参与北美各个区域电力市场，油企bp、美孚都有自己的注册售电商。

　　以售电市场最为成熟活跃的德州ercot电力市场为例，市场商人（power marketer）更能体现电力市场参与者的多样性，油企如amoco石油（amoco oil company），金融机构如美国银行（bank of america）、加拿大皇家银行（royal bank of canada）、摩根斯坦利（n.a.morgan stanley capital group, inc）等，都是ercot电力市场里的“市场商人”。

　　因此，在买电卖电物理合同之外，在广义的电力市场之下，有远超于物理合同量的金融交易活跃在与之相应的金融市场中。

　　j.p.摩根何以操纵电力市场价格

　　电力市场（狭义的竞争性电力市场）在美国也仅有不到20年的历史，而金融市场则有百余年历史，熟知金融市场逻辑的华尔街金融集团，更深谙如何玩转市场。

　　根据ferc的调查结果，jpmvec相关机构在2010年9月到2011年12月期间，在加州caiso电力市场和中西部miso电力市场曾用过12种“操纵竞价策略”。

　　也就是说，这里涉及了美国7大区域电力市场（如图所示）中的2个：加州caiso市场和中西部miso市场。

　　美国7大电力市场的形成发端于1992年能源法颁布，1995年联邦能源监管委员会（ferc）颁布著名的order 888，拉开了美国电力工业全面市场化的大幕。加州caiso主要覆盖加州境内，电力市场始于上世纪90年代后期；miso指m-idcontinent independent system operator，成立区域输电组织（regional transmission organization）稍晚于caiso，覆盖美国中部包括密歇根州、明尼苏达州、威斯康辛州等在15个州的全境或局部地区，以及加拿大的manitoba省，负责运行该区域电力市场的输电网和实时市场；德州ercot市场开始于1996年，2002年开始全面运营。

　　时至今日，早期安然操纵市场、加州电力市场折戟沉沙之后，各州发展电力市场更为谨慎，考虑更为周全，联邦层面也加强了ferc在电力市场的监管权力，多管齐下，迄今为止，各大已经发展起来的电力市场（主要指批发市场）已经相当成熟高效。随着监管日益成熟，操纵市场代价更大，市场参与者操纵市场已经是少之又少。

　　jpmvec何以在已经成熟多年的市场中操纵批发市场价格？它到底采取了什么具体策略？ferc的调查列示了12项，不妨先回顾当时安然是怎么操纵加州市场的。

　　加州起步早，但也栽了一个大跟头——2000年大停电。除了市场设计不合理——调度和交易分开、取消所有长期合同、全电量进入power exchange实时市场，安然等能源公司的操纵也是压倒骆驼的一根非常重的稻草。实时市场以系统边际价格为基础结算，负荷侧无报价权，需求总量通过供应侧上报和iso预测。开始竞价时，发电侧按发电能力、综合考虑成本、公司策略等因素报价进入市场，直至满足需求的最后一个报价产生，形成系统边际价格（system marginal price，简称smp），当期实时市场结算以边际价格为基础结算。全电量进入实时市场就意味着，一旦供不应求，最后一个满足需求的机组价格会非常高，也就意味着实时市场结算价格可以非常高，而所有的参与者没有任何保障，完全暴露在价格波动的风险之中。

　　安然等能源公司操纵的就是供不应求下的竞价——在实时竞价开始前虚报机组故障，人为制造供不应求的市场趋势，抬高批发市场价格，在运行机组或再投入机组就可牟取暴利。

　　当时加州由于干旱水电乏力、多年未建新机组等原因，容量不足，但安然等能源公司的操纵人为拉大了缺口，导致现货市场价格仿佛过山车，从1美元/mw涨到9999美元/mw只在一瞬之间。由于售电价格被长期用电合同锁定，直接把在中间高价买电低价卖电的公用事业公司逼向破产边缘。2002年安然西海岸首席能源交易官timothy belden承认，当时安然通过欺诈手段操纵了加州电力市场，从中牟利超过10亿美元。

　　由此全电量进入实时市场、不允许有长期合同的px模式弊病凸显，遭到弃用，之后ferc以及美国各大电力市场都非常强调长期合同的重要性。

　　再回看jpmvec案，既然已经有长期合同作为基础，为何还能操纵价格？这与安然类似的是，运用竞价策略，从市场获得利益。而不同的是，获利方法不同。

　　根据ferc的调查，在市场中，jpmvec和其他发电厂签有发电合同，相当于“有”了“发电能力”，手握合同在日前市场报上了较低的价格，这就让iso认为他们应该上线，将其纳入调度序列。这时，电厂会把机组调整到准备状态（standby mode），以备被iso调用时可以迅速发电。而在实时市场之前，他们又突然提高实时市场的报价，价格高出边际机组，导致iso在实时市场无法选择他们，这样已经在准备状态的机组无法发电，为此，iso会代表市场给他们——“有发电能力”的jpmvec——补偿。

　　法律完善 监管加强

　　2013年7月底，jpmvec公开表示已经就罚款事项和ferc达成一致，同意缴纳4.1亿美元罚款，但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任何操纵行为、非法所得等。

　　在针对jpmvec操纵市场正式下裁决之前，ferc在此前一年前向法庭出示的文件中就有提到，根据对加州caiso运行市场的观察，ferc认为jpmvec市场贸易中的竞价操作模式“可能已经是为操纵市场所设计”。2013年，ferc还收了英国第二大银行巴克莱银行（barclays）4.53亿美元操纵加州电力市场及其他市场的价格的罚款。

　　jpmvec对市场的操纵程度远不及当年的安然，但ferc已经非常敏锐，且裁决可谓“利落”。

　　ferc的监管能够在深度和广度上达到现今的程度，也是“得益于”当时加州电力市场崩盘中所吸取的教训。

　　当年由于安然和其他能源企业操纵，加州新生的px电力市场很快走向失控，安然等能源公司则从中牟取了暴利，之后ferc被国会赋权进行调查并执行判决结果，在那之前，每个市场操纵或市场不当行为的罚款上限才10000美元，安然丑闻之后，ferc对于一项市场操纵的罚金就可高达100万美元/天。

　　在2001年安然丑闻之后，议会通过《能源法2005》，比早年的《能源法1992》对电力市场有了更为详细、深入的规定，提出了强制可靠性标准，并从法律层面扩大了ferc在电力市场监管方面的广度和深度，尤其对操纵市场的惩罚执行上。根据ferc官方对于jpmvec裁决的公告，ferc也提到，所依据的是《能源法2005》。目前ferc已经有820余人专职电力市场监管各个方面，还有800多名律师。

　　jpmvec操纵市场案裁决生效的当周，j.p.摩根提出由于可能出台新的监管政策等原因，正在考虑卖出部分能源、金属等实体业务（在2014年卖给了mercuria energy america）。根据当时《卫报》的说法，与j.p.摩根类似的其他华尔街投行在石油、铝等大宗商品运输和存储业务上也面临着日益严格的监管。

　　当时美国参议院的一个委员会还曾召开过一个听证会来探讨投行是否可以控制发电厂、炼油厂、仓储设施等。

　　随着电力市场的发展、成熟，电力市场监管也面临更多更复杂的问题，从当初安然操纵市场前未能预防，到后来提出“标准电力市场设计”（standard market design）为整个电力市场发展掌舵，作为联邦层面的监管者ferc也在不断自我更新。

　　由于美国各州有立法权，各州也就有各州的监管者，州级监管者的自我完善和更新更为显而易见，以加州为例，第一次电力市场开放，从1995年颁布法律，到1998年市场全面启动，仅仅3年；而2001年大停电之后，加州监管者以及各方参与者是慎之又慎，前后调研、论证十年，新的节点市场才正式启动。

　　更为明显的一点，是多个电力市场已经把实际“检查”职责转交给更为专业的第三方监管，而作为政府层面监管，保留最终决定权。以德州ercot市场为例，据puc批发市场部门高级工程师mark bryant所言，在2006年以前，puc里有近百人负责电力市场监管，而在2006年聘请了第三方独立监管（independent system monitor，简称ism）之后，目前批发市场和售电市场监管一共才15人，其中批发市场7人，售电市场8人。

　　市场参与者的多元化意味着市场有吸引力，金融集团进入市场则也意味着市场迈向成熟，会推动电力市场进一步活跃、高效，而电力市场的发展又必然带来监管对象的复杂化，实时市场每15分钟或每30分钟的竞价就产生海量的数据，背后的参与者行为、动机则更为复杂，这对于市场监管的要求也会更高。